作者;威瑟嘉措

      微薄的嘴唇,嘴角向上弯起一道优美的弧线,绽露出的牙齿洁白如雪,整张脸流光溢彩,像明媚的阳光照在雪山顶上,一种朗朗的感觉四散开来,令人心头立时云霁雾散.这笑脸揽尽雪山的纯净与空灵,不禁使人看得呆了,一片心驰神往,霎时身心似乎融入了一片虚空……

    初见索巴桑吾老师,让我有点儿怕.他不苟言笑,连我献的哈达也拒绝收.看着他清瘦而微黑的脸上,一抹胡须下掩盖的薄薄的嘴唇,吐出来的字颗颗坚硬如铁,我的心就冷进了冰层之下,这么难沟通,以后我的藏文可怎么学呢？唉﹗算了,以后还是多靠自己吧﹗千辛万苦费尽周折才来到这所学校半教半读,谁知又碰上这么个拒人于千里的老师,真是没办法,命苦的人路总是几多坎坷.

    果不其然,一周、两周、三周…记忆里我好像没有见他笑过,那张脸像是僵化了.因为我没有藏语基础,上课时一个字也听不懂,漫长的一个小时难免会思绪飞扬,我有时想,他要是笑的话会是什么样子呢？会好看吗？也许笑也是硬邦邦、干巴巴的吧？我想应该就是这样的！他始终没有笑过,我也就始终没有得到证实,渐渐地也忘了在意了.但我喜欢听他读课文.他的课文读起来字正腔圆,非常好听.下了课,大家的身份都是老师,他也似乎从没把我当成他的学生看待.偶尔大家一起吃饭,碰到我在他身边,这时他总是叫我上座,看他那一脸的真诚,没有丝毫的做作.我虽然有点儿怕他,但很尊敬他,谦让了一会儿,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到别的桌上和其他老师一起坐了.

虽然我上课时总是盯着他的脸,他的嘴,也经常揣情度意艰难地听他讲课,但我从来不敢迎接他如炬的目光.他的目光犀利得似乎能穿透一切！有时他和我说话,我都不得不垂下眼帘挡住他直射而来的两道光剑,如果我不躲开那光剑,似乎就会伤到我,似乎就能听到我们目光交接时,我的目光被他的目光“咔”的一下折断的声音.

事情突然有了转变.一天下课后,我们两个一起走——实际是他在前面刻意等我.和他并肩而行让我感到十分别扭,也许他也感觉到了我的拘束,用生硬的汉话跟我说,如果我有时间,他想跟我学汉语.这立刻让我感到轻松了很多,便欣然应允.多一些接触就能多一些了解,彼此也能沟通一下感情.它毕竟是我的藏语老师,六年里如果经常保持这样的距离,对我的学习是十分不利的.我们订了时间,每星期的星期二和星期四晚上到他的宿舍来.我第一次叩开了他的房门,他一见是我,礼貌性的微微一笑,把我让到里面的沙发上坐下,然后倒茶给我.我谢过他,便说我们开始吧！他挨着我坐下,我先教他一些名词和一些常用短语,他的读音十分标准,这让我感到很意外.他从小出家,后来成了这个学校的第一批学生,但汉语却一直都没有得到怎样正规的学习和培训,原以为他会像其他人一样,把汉字读得南腔北调,想不到却读得如此标准.我由衷赞叹他的聪明,他听了不禁笑起来,这时,我第一次真正的看到了他的笑！他笑得那样纯真,没有半点矫情,笑容里带着一份腼腆,让他更像一个不善于领受夸奖的大孩子.其实他年龄本来也不大,还不到三十岁.他告诉我,如果他不装出一副严厉的样子,班上那些新入学的小孩子就管不住了.因为他们从小生长在草原上,自由自在,无拘无束,放任惯了,像一群野生的岩羊,所以他必须严肃,否则,他们不但会因违反校纪而经常遭受处罚,而且还会因纪律不好而影响自己和他人的学习.这些学生能到这里学习是很不容易的,学不到什么东西非常可惜.等他们懂得遵守学校的纪律后,就不必如此了.我们的学校一向以纪律严格治学严谨而著称.想不到在他坚硬僵冷的外壳下,竟有这样柔软的心灵和温润的情感,让我不由得对他多了一份尊敬几分亲近.

他性格率直,说话从不遮遮掩掩,也从不隐藏伪饰自己的不足.没有人是全能全知的,但却经常有人把自己伪装得像个全能全知的圣人.上课的时候,如果碰到一些问题和概念模糊不清,无法下定论时,他会直接说这里我不知道或我不清楚,或者和大家一起翻查资料寻找答案,决不会支支吾吾含混其辞而敷衍了事.这反倒让大家对他非常信任,只要他肯定过的事情,我们都深信不疑.有时有个别的学生在他讲课时会突然站起来说这里讲错了,他会立刻停下来,再仔细地看看书或笔记,或是重新思考一下,如果真的错了,他会郑重地更正自己刚才的讲述,要是没错,他只会微微一笑,轻声说是这样的.他的这种性格和修养令我十分敬佩.

索巴老师沉默寡言,冷静而深沉.有时他在落日余晖里茕茕孑立,夕阳为他镀了一层金黄色,映衬着他那暗红色的僧装,颀长而清瘦的身影,有几分落寞几分苍凉,一种大漠孤侠的绝世与凄美,让人遐想,引人陷入一种幻境.其实他并没有什么难解的心事,也没有挥之不去的哀愁,那情景只是他的性格、气质的一种自然流露,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,呈现的是雕刻家锋利的刻刀下划出的的刚毅与淡定,没有半点凄惶之态.他的身上有一股浓浓的草原的味道,清新而自然.笔直的身体像荒漠中一棵挺立的胡杨,像雪山中一座兀立的山峰.他不群但不孤傲,沉默但不呆板.他思维敏捷反应灵活,这和他从小就学习《因明学》和长期参加辩经有直接的关系.